环保局长:即理解农民难处,又因空气质量垫底苦恼
“秸秆烧得厉害的时候,到处黑烟滚滚。晾在院子的衣服是脏的,床上也都是飘进来的草木灰,一到夏收秋收就是这个样子。要禁烧我当然支持。”蒋茂芳在村里跟农民宣传秸秆禁烧政策时,一位70岁的老农民这样跟他讲。
可老农话锋一转:“大家都烧,又不多我一把火。不烧我怎么办呢?我这么大年纪,把秸秆从地里运出来太难了。”
对这个困难,蒋茂芳十分认同:“到秸秆收储站一看,就能算得出来,农民送来满满一手扶拖拉机的稻草,卖不到200块钱,顶不上个油钱和人力。更何况现在农村壮年劳动力越来越少,一把火烧掉最省事。”
可作为环保局长,对秸秆露天焚烧带来的环境之苦,他感受同样深刻:从5月到11月,荆州一度烽火四起、烟尘蔽天,高速封路,空气质量常年在湖北省垫底。
“从效果看我们完胜,可行政高压能持续多久?”
从去年秋收开始,荆州开始铁腕治理秸秆禁烧:每户村民都签了不烧秸秆承诺书;超过1万名各级干部和工作人员在田间地头巡查,每天晚上11点后才回家;仅今年以来,280余名各级干部因秸秆禁烧工作不力被问责;出现一个火点乡镇扣5000元,1亩黑斑扣10万元……
重拳出击,今年夏秋两季,荆州的秸秆露天焚烧面积不到耕地面积的万分之一,空气质量优良天数大幅跃升。但蒋茂芳的感受十分复杂:“从效果看,我们完胜,可是农民做了牺牲。干部的行政成本很大,农民的利益与禁烧的效果如何平衡?行政高压的政策能持续多久?”
“虽然每亩地有10块钱补助,也有收割粉碎的农机补贴,但整体而言给农民增加了额外负担。”蒋茂芳说。
“每次约谈干部前,我总是先跟他们道歉”
与此同时,基层干部的压力也很大。
“秸秆禁烧工作做不好,干部要问责”的观念已深入人心,有的村民与村干部不和,甚至故意在自己地里点火,再打电话举报。
“夏收中间有‘五一’和端午节,秋收中间有国庆节和中秋节,可是因为秸秆禁烧工作,这些节假日我从来没有休过。日常更是起早贪黑,没有补助,还承受了问责的压力,更何况基层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确实快扛不住了。”一位乡镇干部告诉记者。
这也是全国农业地市的类似困境。
“每次约谈干部前,我总是先跟他们道歉。问责了干部,我自己也很自责。可是这项工作能松弛吗?不能!”蒋茂芳说。
蒋茂芳的忧虑不是凭空来的。国庆节过后,稍一松懈,仅松滋县某镇一天就烧掉了200多亩秸秆。最后该镇干部被移送县纪委处理,处理结果是:停职一个月,专门去管秸秆禁烧工作。
对于开拓秸秆的综合利用渠道,荆州市也采取过许多补助办法,粉碎还田、制作蘑菇基料,甚至还配合在城区工业企业禁煤,鼓励用秸秆制成的生物质燃料。
但困难依然很多。要么是消耗量有限,要么是商业推广上存在困难,要付出不小经济代价。
“秸秆露天焚烧治理,不能把所有的困难压到农民和基层干部身上。”蒋茂芳说,“环境保护是意识的培养,农民都为环保做出了贡献。希望能像粮食补助一样,给农民多一些秸秆禁烧补助,这本是他们为改善环境做出奉献后应得的。”
全国频出禁令,有地方动用无人机上场
与湖北荆州相同,全国各地政府“禁烧令”,狠招怪招频出,动辄数万干部进村入户查,千万资金撒进去补,数十万财政资金扣,一个火点罚款百万,约谈干部拘留农民,有的还动用了高科技手段。
比如陕西西安市环保局建立了市、区(县)两级秸秆禁烧现场执法检查队伍,全市巡查监督,并根据卫星遥感监控信息和群众举报,现场核查认定着火点。渭南市环保执法人员首次使用无人机巡查监测。而陕西兴平市,安装在各角落的30多个红外激光高速摄像头犹如30个“千里眼”,居高临下,360度无死角监控,24小时全面远程监控秸秆焚烧。兴平市环保局局长杨丰硕说,该系统能将禁烧情况通过实时画面尽收眼底。
烧还是不烧?真的左右为难
然而,“秸秆季”里的“烧”与“禁烧”依然胶着难缓。
1999年,环保部出台禁止露天焚烧秸秆规定,一些地方因秸秆“禁烧”工作不力,干部被处罚,地方财政资金被扣甚至罚款。
当这些规定被指有“一刀切”之嫌时,可不禁止也面临尴尬。比如湖北荆州,过去每年5月到11月,当地有半年时间被烧秸秆困扰,“吓”跑了好几个招商引资项目。
最大的问题是,16年来,年年禁烧年年烧,今年涉及的环保形势仍不容乐观。
中国气象局国家卫星气象中心发布10月12日至18日期间的监测数据显示,我国秋粮收获地区秸秆焚烧火点226处,涉及河南省、河北省、安徽省、山西省、山东省、湖北省6个省,与去年同期的21处火点相比,增加了976%。
有秸秆发电项目为套取补贴,直接用煤炭发电
经过30多年的发展,中国农村能源结构“石化化”“电力化”,生活方式“城镇化”。不少农村煮饭不用烧柴,建房不用盖草,牲畜吃工业化饲料,沼气池因人口外出增多而萧条。秸秆传统的能源和材料功能快速消失,成为只能焚烧的“垃圾”。
农业部农业生态与资源保护总站2012年一份评估报告显示,当年我国主要秸秆总产量为9.2亿吨,可收集量为7.9亿吨,但是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农村耕地上。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广州能源所研究员陈勇认为,秸秆资源分散,运输受限制,这些使得秸秆天生受局限。
秸秆看起来价格便宜,但综合计算下来,确是“昂贵的原材料”。前几年大批项目上马,今天企业存活不多。
业内人士孔述透露,一吨秸秆在收储点收购价为260元/吨,有的涨到300元/吨,蕲春县内运费80元/吨,上车费下车费约150元/吨,到厂价500元。如果走高速公路到外县收,到厂价要600元一吨。一吨秸秆发电825度电,收入619元。
“抛开别的成本不计,一吨利润在100元以内。如果没有国家补贴,没人会干这个产业。”孔述说。
中国农村能源行业协会副会长熊建说,秸秆做生物质燃料,国家有补贴,每吨生物质成型燃料补140元一吨。很多企业都冲了进去,有的企业一年干到100万吨,一年补助了1.4亿。2013年,国家对生物质成型燃料的补贴取消,行业开会从原先几百人变成现在十几人。
有业内人士透露,一些所谓的秸秆发电项目实际上基本上都是购买木材、建材废料等充当原料,每年只象征性收一下秸秆。有的甚至直接用煤炭发电,套取国家对秸秆发电的补贴。
“不这么干,很难存活。”该人士无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