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金森,42岁,福建莆田人,曾是一名走街串巷的补锅匠。
对话背景:
1994年1月13日晚,福建省莆田县(现为莆田市荔城区)忠门镇前范村66岁的村民郑金瑞在家中被捆绑致死。莆田县公安局经侦查后认定许金龙、许玉森、张美来、蔡金森为犯罪嫌疑人。
1995年6月,莆田市中院一审以抢劫罪判处许金龙、许玉森、张美来3人死刑立即执行,判处蔡金森死刑缓期二年执行。一审判决后,许玉森等3人上诉,蔡金森未上诉。1999年4月,福建省高院改判许玉森等3人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维持对蔡金森的一审判决。理由是许玉森等3人尚不属死刑立即执行之犯罪分子。
当事人均称遭刑讯逼供,且还存在卷宗中关键证人指纹与本人指纹不符等问题。多年来,除蔡金森外,该案3名被告人及家属一直未放弃申诉。2014年2月,福建省检察院向省高院作出再审检察建议书,认为“原判认定蔡金森、许玉森、许金龙、张美来共同抢劫犯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建议再审。经过近两年复查,福建省高院于12月16日决定再审21年前的许金龙、许玉森、张美来、蔡金森抢劫杀人案。目前,许金龙、许玉森、张美来尚在服刑,蔡金森经过6次减刑后已于2014年出狱。该案将于明年1月开庭再审。
18日晚,蔡金森接受了华商报记者的专访。
谈申诉
去年刑满释放后就开始不断申诉
华商报:你是什么时候得知此案要再审了?是谁告诉你的?
蔡金森:16日我接到福建省高院的电话,通知我去,我发现还有我同案的其他3人的家属,等我们到齐了,高院的人就给我们一人发了一份再审通知书。看到通知书时很激动,坐了20年的牢,终于等到案子再审的一天了。
华商报:这些年,此案其他3人和家属们一直在申诉,为什么你从一审后就不再上诉?
蔡金森:有很多原因,我家里没钱,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赶上台风都没法住。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他自身都难保,没有人能帮我奔走申诉。我也没什么文化,不懂该怎么做,只想着早点从监狱出来,为自己申诉。
我当时想的,如果我在监狱里申诉了,那就是不认罪,不可能获得减刑,所以只能沉默。去年刑满释放后,我就开始不断申诉。
谈入狱
新婚不久被抓“生不如死”屈打认罪
华商报:21年前,你为什么会成为犯罪嫌疑人?
蔡金森:当时我靠补锅为生,走家串户。天色晚了,我就常住在被害人隔壁的旅社,警察在旅店查到了我的名字,就去我家抓我,当时我去我母亲家了,但父亲不知道,只记得之前我曾跟他说过想去南日岛,警察问时父亲就说我可能去南日岛了。第二天早上我回家,父亲问我是不是做坏事了,警察要抓我。我说没有啊,就赶紧跑去派出所。警察问我这个月每天都去哪里、做什么,我说记不清楚了。他们就问我1月13日晚干嘛去了?这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3点我离开旅社,骑自行车回老家和朋友去喝酒,之后回家,当时我妹妹刚出嫁,父亲买了台黑白电视机当嫁妆,我去转旋钮,结果把图像弄没了,父亲只好去村里找能调图像的人来家看看,当时是晚上10点多,我躺在床铺上睡觉,修理的人是11点走的。
但后来我才知道警察没有去问我的朋友和调图像的人,他们认为我父亲说我去南日岛,而我其实没去,对不上,所以就怀疑我。调查大约进行了一个月,每次都是我主动去派出所,第三次去时就被扣留了,吊起来打,他们让我交代,我说不出,就继续打。
华商报:你什么时候认罪的?
蔡金森:我被打了不知多少天,警察说,你就快点承认吧,拿了人家什么东西赶紧还回去就行了,你刚结婚,老婆还在家等你呢。我被打得没办法,被吊在窗户上,脚不落地,中间不知晕了多少次,真是生不如死,只好说是自己做的。警察说,你还有同伙,同伙是谁?我只好说,是我和父亲、妹妹做的,但警察不信,继续打我,说不可能是你家人,一共四个人,你快点招。
华商报:你和许玉森、许金龙、张美来是什么关系?当时为什么会供出他们?
蔡金森:我和他们关系本来不好,特别是许金龙,我们两家上一代就处不好,我们见面经常打架。当时因为警察一直打我,我没办法,就说了他们,警察就采信了。
华商报:被抓后,你和他们3人见过面吗?他们对你是什么态度?
蔡金森:见过,开庭的时候,我们一起站在被告席上,但没有说话。之后在监狱里也见过,他们当然怨我,问我干嘛要把他们拉进来,我说我被打没办法。其实解释也没用,换做谁都会怨恨。这些年我心里一直不是滋味,很对不起他们。
谈减刑
狱中高强度拼命干活 经常一边做工一边哭
华商报:你在狱中度过了20年,狱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蔡金森:入狱时我刚21周岁,现在我已经42岁了。刚入狱的时候伙食差,心情也差,劳动强度大,常常一边做工一边哭。
华商报:你经过6次减刑,都是靠做什么来减刑?每次能减几年?
蔡金森:都是靠干活减刑。监狱里有一套评分机制,比如今天任务是做100个,如果你做了110个,没人超过你,累积下来一个月你做得最多,就可以加6分,排第二可以加5分,满200分就可以申报减刑。还有评嘉奖、积极分子,也都是靠干活。减刑是1年3个月起步,评上一次积极分子可多减6个月。我减了6次刑,第一次是死缓减无期,之后无期减有期,后来陆续减过1年11个月、1年9个月、1年7个月、2年。在狱中就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早日出狱,为自己申诉洗冤。为减刑,我拼了命在干活,所以现在身体不好,浑身哪都疼。
谈出狱
世界变化大 很多东西不认识 不敢一人出门
华商报:出狱那天谁去接的你?
蔡金森:我的父亲、堂哥、堂弟还有我的3个朋友去接的我。我的堂弟比我小10岁,他去接我时,我已经完全认不出他了。
华商报:家人都还好吗?家里变化大吗?
蔡金森:我母亲和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了。之前我母亲去探望过我几次,每次都带生活费给我,为了赚钱,她挑着水果去乡里卖,累得一身病。出狱那天,我到处张望,以为会看到母亲,回家才知道,她在2009年就去世了,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我爷爷奶奶为了我的事天天哭,还硬挺着去做事想为我挣点生活费,后来也都生病去世了。
家里变化太大了,我连路都认不出了,我家的老房子也住不成了,出狱前,亲戚一人出一点钱,帮我和父亲修了新房子,我们就住那。
华商报:出狱一年多,适应现在的生活了吗?
蔡金森:还是适应不了,经常失眠,整晚整晚睡不着。和人家接触,有时候连人家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很多东西都不认识。去超市买东西,货架上有那么多新产品,都看花了眼。以前都没有手机,现在妹妹给我买了手机,帮我下载了软件,我也不会用,只会接电话、发短信,不过现在能用微信了,但电脑还是不会用。妹妹教了我一遍又一遍,根本记不住,学不会。
刚出狱没多久,我堂叔还带我去北京、天津转了一圈。这两个地方以前我也去过,但现在已经完全认不出了,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高楼。以前我给人补锅时都是自己到处走街串巷,现在我都不敢一个人出门,不认路了,即使这条路走过,再走回来都要认半天。
华商报:你现在有工作了吗?收入怎么样?
蔡金森:我现在在隔壁村的染布厂上班,检查布染得怎么样、牢固不牢固,才做了几个月。一个月能挣2000多元,这在我们这是偏低的,家里只有我一人工作,这些钱不够生活。可是也没办法,我身体差,干不了重活,所以只能干这种轻一点的活。
谈家庭
42岁才当爸爸 等女儿长大会告诉她一切
华商报:听说21年前你被抓时,才刚结婚不到20天。当时的妻子对你被抓是什么态度?
蔡金森:我妻子(前妻)是隔壁村的,她一直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她等了我7年,我送劳改场后感觉看不到希望了,不想再拖累她,就提出离婚,希望她找个好人家嫁了。
华商报:出狱后联系过吗?
蔡金森:说真的我很想和她联系,但我已经连累了她7年,而且她已经有了新家庭,还有了两个孩子,现在去找她,她老公会误会,会给她带来麻烦,所以没去过。
华商报:听说现在你也已经组成新的家庭了?
蔡金森:对,去年底成的家。我入狱后第二年,我父亲收养了一个女孩,她被亲生父亲抛弃,现在她是我的妻子。出狱后,亲戚们就帮我张罗着介绍对象,我相亲过很多次,有时对方对我比较满意,但我一说自己坐过牢,人家就不肯了。我婶婶就跟我现在的老婆讲,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她同意了。现在我们的女儿都两个多月大了。
华商报:当父亲的感觉怎么样?
蔡金森:我42岁才当爸爸,当然开心得不得了。我女儿就是我的全部,她是我的宝贝。
华商报:未来有什么打算?孩子长大了,会告诉她这段经历吗?
蔡金森:下个月福建省高院就要开庭再审了,我希望能还我清白。等孩子长大了,我会把这段经历告诉她。 华商报记者刘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