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5岁的马珍昌在越狱近25年后终于被抓。而在越狱前,他曾3次入狱在里面度过了将近20年的时光。马珍昌一生痴迷赌博,成年后除越狱后和服刑期间,他基本以赌博为生,俨然一个职业赌徒。12月8日,华商报记者在延安监狱采访了马珍昌。笑、愁、哭、得意、迷茫、深思的马珍昌,他的一生虽然有中国社会变迁的烙印,但无疑更有自身的原因。
75岁的马珍昌在被狱警带到华商报记者面前时,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对于过去,马珍昌略有悔意外,更多的是炫耀甚至自豪,他甚至说,“警察这次立功了,抓了一个越狱25年的逃犯”。
他的一生有许多传奇,这些传奇有的是当时社会特定因素造成的,更多的和他本身的陋习和人性弱点不可分割。
当提到妹妹每年给父母烧纸钱,都要给他顺便烧一些时,马珍昌终于流下了眼泪。
18岁外出干石匠
1940年6月14日,马珍昌出生在陕西省米脂县沙家店镇木头则沟村。马珍昌有2个哥哥3个妹妹,他一直没有上过学。但马珍昌很聪明。他说自己是地主后代,新中国成立前,家里很富裕。
1958年,由于家乡严峻的自然和生活条件,一年庄稼的收成连玉米面都吃不饱,18岁的马珍昌前往延安谋生。榆林米脂、佳县等很多地方的农民前往延安或关中地区,当地人叫“跑南路”,很有当年闯关东的意思。
马珍昌在延安干了几年的石匠,偶尔发现一种生意很好做,就是将延安的土豆、小米拉到西安,换取西安人的旧衣服,再将旧衣服拉回延安卖。几趟下来,马珍昌赚了三五百块钱。
“当时有几百块就是有钱人”,在监狱里面,马珍昌给华商报记者讲述当年的辉煌。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现在延安市宝塔区李渠镇的一个男子,这个叫“屈挽劳”的男子让马珍昌从此迷失了自己。
因为赌博被捆绑游街示众
当时陕北有一种赌博叫“押明宝”,一个方木盒里面装一个黑红相间的方木块,成为了当地老幼妇孺都会玩的游戏。
马珍昌第一次接触“押明宝”,是屈挽劳教的。马珍昌很快迷恋上了,当游戏输赢和较大的金钱挂钩时,就成了赌博。
马珍昌喜欢当庄家,庄家不管输还是赢,都输得多或赢得多。马珍昌记得,当时的赌注庄家一般都下两三块、四五块的。
马珍昌发现,钱财在这里的流通远远比跑西安用土豆换旧衣服要快。这种精神上的刺激,是他一生中从未遇到过的。
“我年轻赌博的时候,发现赌博人的脑子都不好使,感觉是我在骗他们一样,赢钱很容易”,马珍昌说这话时,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管教,但是,红润的脸庞还是增添了几分光芒,已经压制不住自己得意的表情。
27岁的马珍昌,对其他事物都没兴趣。在他的眼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赌博高。他一边自己琢磨赌博技术,还不断请教当地一些高手。
这个时候,靠赌博为生的马珍昌也受到了政府的多次打击,“我常被抓,绑着绳子游街,完了后没收钱财,警察在我屁股上踢一脚说‘滚’,就放了”。
但是马珍昌已经不愿意再从事其他行业了,就是老父亲给他介绍好了媳妇,让他回家结婚他也不愿意回去了。
他俨然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怀揣一副赌具,行走在江湖。
犯流氓罪第一次入狱10年
1968年12月,上山下乡大规模展开。这一年,28岁的马珍昌来到延长县,他在那里租住了房子。
第二年,也就是1969年,马珍昌认识了一些北京知识青年。马珍昌回忆:“来的知青男女都有,女娃娃穿戴很讲究,由于会打扮,脸蛋看起来漂亮”。
马珍昌继续在此地以赌博为生,经常赢些钱,就请男男女女的知青吃饭。
已经75岁的马珍昌记得当时的故事,他说当地人比较封建和害羞,不愿意和女知青说话,而一些女知青相对来说比较开放,“于是,我就和一个女知青鬼混到了一起”。
“那时候一碗过油肉仅仅6毛钱,一碗臊子面也就1毛5,豆腐砂锅也就4毛钱”,到底是谈朋友还是“耍流氓玩弄女性”,马珍昌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说反正双方都是愿意的,他一直用“鬼混”来形容二人的关系。
婚姻问题是知青上山下乡数年后面临的现实问题,马珍昌说:“有一天突然运动来了,说我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1970年3月,马珍昌被以流氓罪判处有期徒刑10年。判刑后,马珍昌被关押在延安市姚家坡农场劳动改造。
“我们在姚家坡农场偶尔也小赌一下,输赢就是几根香烟”,马珍昌说赌瘾戒不了了。
马珍昌现在都搞不明白,女知青又没有告他,“如果告我就是强奸罪了,现在看最多就是一个通奸,却被判了流氓罪”。马珍昌也知道,中国刑法最后取消了流氓罪。
因犯抢劫杀人罪,被判8年
1980年3月,马珍昌整整坐了10年牢出狱了。他很快重操旧业,和新旧赌友联系上了。
马珍昌玩的依然是“押明宝”。 据他回忆,刚刚改革开放,对于赌博的打击相对管理得比较宽松。
当时的中国物流不是很发达,大多数人购买的物品来自于赶集和“物资交流会”。有的男人带着钱以赶集为由,最后就去赌博了。农村一些村民热衷于招赌,将赌点设在自己家里,给赌徒们提供场地、茶水、饭菜服务,最后从赢钱的庄家处抽红。
1981年8月,41岁的马珍昌到延安李渠镇“押明宝”,他依然坐庄。当时的马珍昌和一位赌友高某商量好联合,赢了钱以后分赃。
马珍昌“坐庄”,对旁边7人。说好的分赃,“结果高某见财忘义,带着两个兄弟过来要黑吃黑”。
于是双方就相约决斗。夜里凌晨3点钟,马珍昌在怀里藏了一把刀,到了指定地点后感觉对方3人势众,于是掏出刀一顿狂砍,将对方一人砍成重伤,两人轻伤。
他将重伤男子送往李渠医院后,洗掉身上的血迹,没事般继续赌博,很快就被警察抓住了,“剃光头、戴脚链,上厕所时,一位管教用手势比划了一个‘枪’的形状,说这下要枪毙我”。
1981年5月,一次会议上,中央针对当时社会治安的严重情况,提出要依法从重从快惩处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犯罪分子。
那名重伤男子未死亡,马珍昌以“抢劫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上诉后维持原判。在马珍昌现在看来,当时给他的罪名有点过,他认为应该是“故意伤害罪”。
偷驴被判3年,第三次入狱
马珍昌现在似乎很怀念“省城监狱”的生活。 他被关押在富平监狱,当时的富平监狱叫“省一监”,主要关押重刑犯。监狱里面按照文化知识将犯人分为“高中班”“初中班”“小学班”“文盲班”。
马珍昌无疑被分到了“文盲班”,学习写字认字,“我认识了不少字,在这里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后来基本上断断续续地能读完报纸上的一篇文章”。
由于马珍昌在里面表现较好,给他安排“放小哨”的活干,就是在犯人劳动改造时,他帮助武警和管教一起看管犯人。后来中队长给他多次上报减刑,均未获批准,因为他有前科。
2015年12月8日,延安监狱狱内侦查科干部李亚军说:“当时每年只减刑一次,每次比例是8%,有前科的马珍昌很难有机会的。”
1989年7月,刑满释放的马珍昌被侄女和侄女婿接出监狱。
出狱的马珍昌已经49岁了,已经没有人玩“押明宝”了,大家都在“打麻将”。“原来感觉自己很聪明,现在才发现,这个年龄的人和别人耍总是被骗”。
父母还健在,马珍昌和父母住在爷爷留下的窑洞里。父亲看到他回来后,也没说啥,只是母亲有时候会流泪,骂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1990年,马珍昌到横山县响水乡找昔日一位朋友马某讨债。马珍昌说,没判刑以前,别人给马某打工,马某没钱给,人家就到马某家闹事,马珍昌知道马某欠了别人300多块钱,就借给了马某400块钱。后来马珍昌进监狱后一直没机会见到马某。
在横山县,马珍昌遇到了马某,看到马某已经有3个孩子,生活依然拮据。二人商量后,就去偷村里别人的驴,晚上马某拉着驴将马珍昌送出去约20里路,最后,驴的主人一路追了上来。
马珍昌自称自己将罪行全部揽下来,被以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
越狱后,深山中隐姓埋名
1990年11月,马珍昌再次被送到曾经关押过他的姚家坡农场。快过年了,延安有闹花灯的传统。马珍昌会拉二胡,就被监狱挑选到了演出阵容里面。
1991年4月份的一天,武警战士和管教带着50余犯人上山干活,由于马珍昌深得管教们的信任,他被派去打柴烤火取暖。
这个时候,马珍昌跑了。“我也不知道咋想的,脑子一犯糊涂就跑了,跑饿了就想回去,回去又怕坐禁闭”,25年后,马珍昌提到了当初越狱的想法。
马珍昌其实并未跑多远,他藏在山里,最后借着夜色,赶到了甘泉县石门镇烽火岔村。这里地处偏僻,距最近的乡镇也要50里路。
跑到这的马珍昌隐姓埋名,有的时候村里来个外人,他紧张地以为是便衣警察来了。
村里有家人外出,留有4间窑洞,马珍昌就住在这里。渐渐地,他和村民们熟悉了,谁家有事他过去帮帮忙,讨口饭吃。有时候给人家放羊,接着自己种大棚菜、养羊。
后来去过此处的延安监狱狱内侦查科科长李亚军回忆,马珍昌在此地还很有威信,因为他仗义以及热心帮助他人的原因吧。
这里唯一令马珍昌难以适应的是,没有人赌博。有米脂的卖货郎偶尔进入山里,马珍昌就打听一下家乡父母的消息。
华商报记者在采访时,马珍昌的表情很丰富,讲述自己的过去,甚至有点得意和自豪,但讲到“妹妹以为他已经死了,每年给父母烧纸钱的时候都要给他烧纸钱”的时候,一直健谈的他语塞了,低下头,抹了一把眼泪。
马珍昌在逃亡生涯中,有两三次都到延安监狱门口想自首。犹豫不决后又离开了。但是,监狱追逃从未停止。
结束采访时,马珍昌谈到自己的感受时说,因为赌博他什么都不想干,甚至家里给他介绍了媳妇,他也不愿意结婚,他的一生就毁在赌博上了。
“没想到现在生活这么好了,社会也很发达了,为什么监狱里面的年轻人还这么多”,马珍昌重复了几遍后,被狱警带走了。“咣”的一声,他瘦小的身影消失在牢房里。
监狱追逃从未停止
延安监狱从成立到现在,所有越狱犯的资料都深深地刻在延安监狱狱内侦查科科长贾斌的脑海里。今年4月份,延安监狱侦查科干部李亚军习惯性地查询网上的越狱犯资料,发现马珍昌的户口意外消除掉了。
过了一段时间,再查询时,发现又重新立户了,这种异常引起了延安监狱领导的重视。
随后,贾斌和李亚军前往米脂县调查了解到,由于马珍昌的户籍一直挂在哥哥名下,哥哥去世注销完户籍后,他的户籍也被一并注销。
后来马珍昌又到派出所照了相片,准备办二代身份证。还有一些村民说,今年六七月份,曾经见到马珍昌回到过米脂县家乡,准备办好二代身份证后领低保呢。
回来的马珍昌还教育年轻人,说在家好好的,不要在家乡打架闹事,有本事就在外面使。
随后,延安监狱就和米脂当地派出所商量好,等马珍昌回来取身份证时就扣留人。今年11月份,马珍昌取身份证的时候,被当地警方扣留落网。
延安监狱副监狱长刘有为说,今年7月17日,陕西省公安厅刑侦局和陕西省监狱管理局研究决定,从9月1日到12月31日,全省展开监狱逃犯追捕行动。
很快,一名逃犯迫于压力投案自首。另一名逃跑28年的罪犯陈世贵被抓获,短短数月间,包括马珍昌在内,已经有6名越狱犯落网。
马珍昌被抓后,很多人都认为这么长时间了,是否已过法律的追诉期了呢?西安律师李秀菊认为,追诉时效是指按照刑法的规定追究犯罪或者侵权行为的有效期限。一般案件已报案或犯罪嫌疑人已被网上追逃,无论抓到时距发案时有多远,都要追究法律责任。再说,这是经过法院判决的罪犯,追到天涯海角,追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