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11月1日,陈清出院的日子。15天前,他经历了一次期待了很久的手术。这是一次蜕变。22年了,他一直过着不同于他人的“双性”生活。陈清家住的村子地势偏,出生时,家人从村里找来了接生婆。陈母丁碧莲豆大的汗落下来,土床上一声啼哭,小家伙第一次张眼看了看世界。精疲力尽的丁碧莲也如释重负,全家人都怀着喜悦的心情准备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床尾抱着孩子的接生婆却愣住了。“男娃儿!……不,是……”丁碧莲喉头一紧,像被人扼住脖子,话都问不出。接生婆把孩子抱到她跟前,婴儿下身有男女两种特征,丁碧莲脑中一阵轰鸣,瞬间炸了开来。
2015年11月1日,在病床上,陈清伸了下懒腰。窗外透进一道阳光,像他的心情。出院这天,医生为他进行最后一次伤口检查,“愈合情况良好,表面看已与常人无异”,每个字都振奋着陈清的心。
他新生的胡茬没刮,而他手边的身份证上写着——性别:女。关于陈清户口上的性别,丁碧莲纠结过好一阵子。她带陈清到各大医院,性别鉴定报告总是语焉不详。这时有人劝,“把娃儿扔掉嘛。”丁碧莲不作声,“怀胎十月,他是条生命,哪舍得?”她心一横,男孩特征不明显,就填“女”吧。
然而,长大的陈清却有男孩的性格。不仅如此,青春期后,他的胡茬开始往外钻,喉结也日渐突出。丁碧莲屡次想给他改户口,都未能成行。
陈清小时候只管玩,田间小路疯跑,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伙伴,他不懂户口是什么,同龄人也不懂,大家都当他是男娃儿。只当每次下课铃响,卫生间挤满人,旁人都站着,唯有自己不同。他心下犯嘀咕,被同学问过几次,竟对卫生间有了恐惧。恐惧由校内播散到校外,他开始等卫生间没人了才去。村里人又添了项默契,若是在卫生间远远看见陈清过来,就自觉避开。此外,陈清还怕到公共浴室。
小学里有一天,陈清忍不住问丁碧莲,“我怎么和人不同?”丁碧莲不知答什么,一股无名火蹿上来,“问啥子嘛?”她想岔开话,却止不住地哭。“小时候不在意,怕大人不高兴,扭过头就去看电视。”他憨笑,像说着别人的故事。他只问过这一次,“长大后,不问也懂。”
11月1日,午后。车辆从万州国防医院出发,行过重庆开县,距陈清家乡还有约25公里。道路渐变得狭窄、陡峭,近1小时盘山路,落差770米。途中遇对面走车,总要一方谦让倒至较宽处,双方错车而过。最后几公里,水泥路彻底消失,污泥混合着碎石颠簸不堪,一车人开始步行。陈清下身的伤口初愈,穿着宽松单裤的他却走得格外轻松,压在他心头22年的那块巨石终于消散。
这村子共三十几户人家,陈清家是其中一户,家中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盖起的砖房。前几年父亲过世,就只剩他和弟弟、母亲、爷爷居住。村里人都住得近,乡里乡亲知根知底,他这次一回来,全村人都跑来看望他。
初中后,陈清进技校学了厨师。家里灶台高,他小时候就踩板凳给家人做饭,他喜欢这个。同班有个男生,两人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陈清曾问男生,“你听说过双性人吗?”男生看着他,沉默半晌,情绪未见明显波动,“能治吗?”往后的日子,两人都没再提。再后来,陈清留在开县,男生去了上海,渐失往来。但这往事每次想起,有如暖流经过。于陈清而言,他的秘密像梦魇环绕多年,再大的苦藏在心里,展现的永远是笑容。偶有人窥见心事,如坐针毡。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也是唯一一次。他说,“我信任他。”图为陈清整理做饭的工具。
丁碧莲从未放弃给陈清看病。早年,她带他到本地一家医院。医生说,可以手术,只能变成女孩。丁碧莲的眉皱起来,户口已经错了,陈清吃穿、性子都像男孩,不能跟着错。陈清也这样想,“变成女娃儿,宁可不做手术。”约两个月前,陈清又到万州国防医院。医生在会诊记录上写了一连串医学名词。男科主任杨小宁说,陈清的内外生殖器均为男性。他腹腔内无卵巢、子宫,下身展现出的女性特征是“像”而非“是”。真实病症是“尿道下裂”,尿道口在会阴部。陈清不同于真正的“双性人”。会诊记录同时显示,陈清染色体异常,为嵌合体核型,与正常男女都不同,这是他生殖器异常的原因之一。手术定于10月17日进行,陈清的尿道被重建,外生殖器得到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