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核斗士
“他们常说,核电站是最坚固的建筑,不怕地震、不怕海啸,每个电站都有多种安全措施,根本不用顾虑。”
松村的故事被媒体广泛关注后,有人称他是“福岛的动物守护者”,有人赞扬他是“反核斗士”。
不过松村向记者坦言,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他珍惜每一个向世界发出声音的机会,他要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个曾被形容得无限美好的核能源,如今给富冈町带来多么惨痛的打击。
松村说,作为福岛县双叶郡下辖的一个小镇,富冈和福岛周边的多数小镇一样,面朝大海,植被茂密、风景秀丽,早年只是一个以农业为主导的贫困镇,人们主要靠外出务工养家。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东京电力公司在福岛建设核电站,镇上很多居民应聘成为核电站工作人员。外出务工的人员逐步回流,小镇的规模慢慢扩大,生活开始富庶起来。
松村告诉记者,核电站建设初期,东电公司的各种宣传令居民相信,日本的核电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不可能发生事故。
“他们常说,核电站是最坚固的建筑,不怕地震、不怕海啸,每个电站都有多种安全措施,根本不用顾虑。”松村所认识的在核电站工作的镇上居民都这么告诉他。
但灾难还是发生了。
如今,富冈政府已经搬迁到福岛县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数以千计的居民住在临时搭建的庇护所中,更多的人则已分散在全国各地,包括松村的妻子和孩子。
他们住在远离辐射的城市,松村时常抽空去探望。对于他人的询问,松村都会温和地予以拒绝。他担心他们的信息和影像一旦被外界知晓,很可能会受到歧视。歧视也许不是恶意的,但对核辐射的恐惧仍普遍存在。
恐惧,不仅来自外界,也来自内心。
核泄漏事故一年后,松村接受了东京大学医学部的体检。结果出来后,医生盯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他体内的辐射剂量远高于常人。也许三四十年内不会有问题,但在没有任何临床依据的情况下,一切都是未知的。
“我已经被辐射了,照顾这些同样被辐射的动物就更理所当然了。”松村如此安慰自己。
2011年5月12日,日本政府下令,要求对富冈的动物实施安乐死。为了不让它们被杀戮,松村尽可能把能聚集到一起的动物圈到两处牧场,并建起围挡。
“这是我围起的牧场,我还在照顾它们。你们未经我的许可不能进入,否则就是违法。”他对清理动物的工作人员说。
松村认为,政府杀绝禁区的动物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他说,它们和人一样,都是这次核泄漏事故的受害对象,不应该被屠杀,也不该任其饿死。
辐射之下
“这样的夜晚,过去是昆虫唱歌的时候,现在它们不知道去哪儿了?”
东京时间下午4点,天就几乎完全黑了下来。
得到松村的允许,11月24日晚上,记者得以留宿在他家中。松村通过翻译告诉记者,按照政府规定,下午3点,除了他自己,所有在禁区范围内参与污染处理的工作人员及安保人员等必须撤离。
“你住在我这儿,就算是我的家人和朋友,只要不外出,都是合法的。”松村对记者说,“欢迎您留宿。不过,因为家里辐射量也是超过政府认定的安全值,留宿会给您带来一定的风险,这个风险需要您自己承担。”
核辐射无处不在。
松村门前不远有一片田地,核泄漏事故发生后,他曾把成熟的稻谷采集送去检测,很多指标超过规定安全值的10倍以上。
树木也未能幸免。日本环境省抽检的结果显示,这些树木的辐射值高出正常标准40-70倍。
两年前,东京大学对松村的屋内外都进行了检测,显示辐射值屋内为2微西弗/小时,屋外最高点达7微西弗/小时。而根据日本环境省的标准,低于0.23微西弗/小时才是可以居住的标准。(对日常工作中不接触辐射性工作的人来说,每年正常的天然辐射量为1000~2000微西弗。)
4年多过去了,核辐射依然居高不下。
进入富冈后,记者和优酷《我是谁》摄制组同行使用2台不同型号的便携式辐射检测仪,对松村房屋周边进行检测发现,数据基本在1微西弗/小时左右。虽然和两年前相比有明显下降,但依然是不适合人类居住的高危环境。
但松村的日子依旧。
晚上,松村会看两小时的电视,给家人打打电话,或者用iPad上网、和亲人视频聊天。
越来越多的人被他所感动,给他捐钱、加油,通过网络或电话向他表达敬意。
2013年2月4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夫人安倍昭惠专程来看望松村,还跟着他一起去牧场喂牛马。临走时,安倍昭惠在松村客厅的墙壁上写下了“爱”并画了颗“心”形的图案,表达对松村的敬意。
日本国内的演艺界明星、画家,也时常来造访,给松村加油,给动物捐助饲料。他们的签名、绘画和祝福语写满了墙壁。
晚上和记者聊天时,松村喝了几两烧酒,烟也几乎不间断,没多久烟灰缸就满了。松村说,以前一天不到一包烟,现在大概每天要抽3包。
“也许有一天我死了,不是因为辐射,而是烟抽多了。”松村自嘲地说。
该到休息的时候,此时的夜晚出奇的宁静,除了微风抚过枝头的声响,在乌云密布的阴郁天空下,房子周围的森林在黑夜里像巨大的黑洞一样深邃。
“这样的夜晚,过去是昆虫唱歌的时候,现在它们不知道去哪儿了?”松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