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新闻]当地时间3月5日,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发表公开电视讲话,宣布和巴拿马断交,并“切断一切外交、政治联系、冻结和巴拿马现政府的一切贸易关系”。
拉美国家间素来联系密切,尽管意识形态间差异明显,有些还不免新仇旧恨,但类似此番委内瑞拉-巴拿马间近乎“拉黑名单”式的决绝断交,是很罕见的。
巴拿马在拉美政治舞台上从来不是个活跃的角色,总统里卡多.马蒂内利在充斥偶像人物的拉美,也近乎籍籍无名,何以突然成了“偶像国家”委内瑞拉发难的对象,和“美帝国主义”赫然并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要从2月底说起。
按照BBC的说法,2月底,巴拿马总统马蒂内利致书美洲国家组织,要求该组织在3月6日召开成员国外长紧急会议,讨论委内瑞拉国内动乱局势。对此,这个总部设在美国纽约的组织回应称,将“闭门”决定是否召开这样一次外长会议。
美洲国家组织成立于1890年4月14日,是以美国为主导、纵贯南北美洲的区域性组织,曾被认为是体现“门罗主义”精神,帮助美国在美洲维持霸权的组织。尽管近年来该组织宣布放弃“门罗主义”,但在委内瑞拉等拉美左翼国家看来,该组织仍然是“美国的组织”,委内瑞拉的盟国古巴自1962年起就再未参加过该组织的活动,而委内瑞拉自查韦斯时代起,就和该组织不时发生冲突。
上月底、本月初,部分委内瑞拉反对派在前加拉加斯市长米格尔.罗德里格斯.托雷斯、反对派议员玛利亚.科里纳.马查多和人民意志党领导人莱奥波尔多.洛佩兹等领导下,发起了自马杜罗上台以来最大规模的示威抗议,在2月19日开始的示威迄今已导致上百人死伤。对此,美国、美洲国家组织一直站在批评者立场,要求马杜罗政府改善人权,释放被捕的反对派(尤其是洛佩兹),而委内瑞拉政府则针锋相对。
2月16日,马杜罗下令驱逐3名美国使馆官员,以报复美国务卿克里“逮捕洛佩兹损害委内瑞拉公民以和平方式表达不满情绪权利”的言论,并引发美国对等报复;2月21日,马杜罗宣称,CNN记者“煽动政变,不尊重委内瑞拉法律”,要给予驱逐,但次日又改口,称他们“可以留下”,但“不尊重本国法律的任何报道都不得传播”,并继续指责几家美国传媒“宣扬内战、仇恨,在全世界恶意中伤委内瑞拉”;宣布和古巴断交的同时,他还点名批评了曾主张派遣观察员去委内瑞拉的美洲国家组织主席何塞.米格尔.因苏尔萨,宣称让该组织“滚蛋”;此外,他还多次指责另一些附和美国主张的拉美国家(如长期由右翼执政、和委内瑞拉有领土争端的哥伦比亚),称他们是“美国走狗”。
此次对巴拿马的指控也如出一辙:马杜罗指责巴拿马推动区域组织对委内瑞拉进行干预,是“美国政府的走狗”,更指责巴拿马配合并协助美国针对古巴的外交攻势。
一言以蔽之,在马杜罗看来,巴拿马不过是美国的一颗棋子,断交和随后的表现(驱逐3名巴拿马外交官),与其说是给巴拿马颜色看,毋宁说是拐着弯子向美国示威。
示威是怎么一回事
此次马杜罗和美国闹翻,症结出在示威上。
此次示威,是反对派中的激进派借委内瑞拉官方庆祝独立战争胜利200周年,和总统马杜罗上台一周年之际,发动反政府街头运动,并提出“LaSalida”(马杜罗滚蛋)的口号,矛盾激化的关键点,则是2月12日在委内瑞拉广场上发生的流血事件。事件发生后,马杜罗将责任归咎于“美国和哥伦比亚右翼政客的煽动”,将事件性质定性为“恐怖活动”、“阴谋政变”,并在国内加大了镇压力度。
这起马杜罗上台以来,委内瑞拉所爆发的最大规模反政府活动,成因是多方面的。
“后查韦斯时代”的委内瑞拉,出现了高通胀、高失业率、商品短缺、犯罪率居高不下等严重问题。1月通胀率按照委内瑞拉央行数据,高达56.3%,同比翻了一倍多,“稀缺指数”至创纪录的28%,即超过1/4基本商品供不应求。政府1月宣布货币贬值,因为外汇储备降至10年最低。官方汇率在贬值后从1美元买入价兑换6.3玻利瓦尔跌至11.36玻利瓦尔,而黑市价则更跌至1美元兑换87玻利瓦尔,商品“连卫生纸都短缺”,而本就高居世界前列的犯罪率、谋杀率也“更上一层楼”。
对此马杜罗将责任归咎于美国和反对势力,一方面加大对抗和打击力度,另一方面积极寻求古巴、中国和其它拉美左翼国家的支持,主要由中产阶级、工商业者和青年学生组成的反对派感到自身利益得不到保证,因此发动了“倒马”运动。
然而这一运动在反对派阵营中是有争议的:主流派反对派政治家、尤其去年大选差点把马杜罗拉下马的卡普里莱斯,最初一直坚决反对示威、尤其暴力示威,他曾表示宁愿选择“可能更漫长、但更安全有效的反对路线”,不少反对派政治分析家对“LaSalida”不以为然,认为此举非但不能推翻马杜罗政府,反倒会授人以柄,给政府镇压异见制造口实。
反对派主流派的暧昧立场和热衷和政府对话态度惹恼了洛佩斯等激进派,在他们看来,唯有“闹出大动静”才能逼迫整个反对派投入“更勇敢斗争”。在2月22日的示威中,洛佩兹把一切社会弊端和经济问题——商品短缺、通胀、犯罪率、缺少就业机会,都归结为“政府无能且腐败”,并激烈抨击马杜罗是“古巴的傀儡”。
这种姿态延续到流血事件发生后,洛佩兹先后通过推特和路透社记者之口,发出“我很好,我还在委内瑞拉,我还会上街”和“马杜罗,你有种抓我么?你只有古巴的支持,真理在我一边”的挑衅性话语,呼吁自己的“百万支持者”不要退缩,,“因为这关乎我们和我们孩子的未来”。
在某种程度上,洛佩斯达到了“逼同盟者更激进”的目的,一直反对暴力示威的卡普里莱斯在洛佩兹被捕后出席了2月22日的反政府万人示威游行,并呼吁“停止在社会上的残酷镇压”。而美国及其盟友也的确因他的被捕,而加大了对委内瑞拉的压力。
但在马杜罗看来,洛佩兹这个是哈佛毕业,英语口语纯正的美国“海归”,显然就是“美帝国主义在委内瑞拉的代理人”,他旨在调和各方矛盾的2月26日“和平大会”被反对派激进派搅黄,则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这种背景下,巴拿马拿洛佩兹说事,显然正触及马杜罗逆鳞。不仅如此,巴拿马建议的开会日,是3月6日,此前一天,正是查韦斯去世一周年的忌日,这对马杜罗而言,更不啻明目张胆的挑战。
马杜罗发表讲话的地点,是加拉加斯西部的军事博物馆,纪念查韦斯去世一周年的仪式上,在场的还有劳尔.卡斯特罗、莫拉莱斯、奥尔特加等拉美左翼领袖,很显然,此举还带有彰显反美立场,显示“玻利瓦尔同盟”力量的意味,而美洲国家组织这个“玻利瓦尔同盟”的对立面,也并非首次被当做“假想敌”了。
各自的目的
对马杜罗的做法,.马蒂内利在推特发文,对委内瑞拉的决定感到惊讶,称“巴拿马只希望自己兄弟国家找到并加强民主”,此话似曾相识——一个月前奥巴马就曾对记者说“委内瑞拉应该自我反省民众怨气之由来,而非迁怒于人”。
执政一年来,马杜罗对棘手的经济问题缺乏有效对策,反美姿态和将自己和查韦斯捆绑,是其执政的基石。从3月5日的查韦斯纪念日情况看,尽管查韦斯威望仍然极高,但许多查韦斯主义者也对马杜罗的解决危机能力表示失望,一些人表示,下次大选他们仍不会投反对派的票,但“马杜罗实在太差了”。
还有一些激进的左翼人士,则对马杜罗“手软”表示不满,认为应该对反对派领袖采取诸如剥夺议员豁免权等“断然措施”,而非一味强调“和平”,谋求和反对派进行对话和谈判。此次马杜罗对巴拿马秀肌肉,某种程度上也是对这些人的一种安抚。
但反对派的激烈手段也未必收到预期效果。
首先,尽管迫于形势,卡普里莱斯参加了示威,但仍然努力和街头投掷石块的激进示威者保持距离。正如委内瑞拉中央大学政治学家卡洛斯.罗梅罗所言,最初不支持洛佩斯的主流反对派政治家如今走上街头并非意味着转而支持,而是不得不重新调整策略,他们意识到,持续不断的暴力会影响反对派的政治基础,必须努力让局面不致失控。卡普里莱斯试图引导示威者把抗议焦点对准委内瑞拉的社会经济困境,如高房价、高犯罪率等。他表示“委内瑞拉需要大家活下去而非牺牲”、“马杜罗不关心你们死活,但我们必须自己关心自己”。
正如许多观察家所指出的,激进反对派的群众基础单薄,不受穷人欢迎,洛佩斯是哈佛毕业,英语口语纯正,有无政府倾向,在国外知名度很高,但在委内瑞拉国内却曲高和寡,远不如敢骑着摩托车去平民窟拉票的卡普里莱斯,如果继续激进路线,反对派阵营可能再次分化,一年前“差点选上台”的卡普里莱斯为保胜利希望,将不得不再次和街头暴力拉开距离。
不仅如此,一如路透社文章所言,示威者一味炒作“古巴傀儡”话题,反倒转移了公众对真正值得抗议的问题——经济、就业、高通胀率、物资短缺和高犯罪率的注意力,而他们提出的“反对大众福利”主张,恰是大多数委内瑞拉人所绝难接受的:去年卡普里莱斯险些创造奇迹,很大程度上就因为他聪明地表示“自己上台也不改变查韦斯式福利政策”.
大多数观察家都认为,马杜罗虽然能力有限,且受到挑战和削弱,但统治基础相当稳固,因为执政党群众基础牢固,军政体系对马杜罗提供充分支持,尽管他的魅力不如查韦斯,许多人仍然认为,他比任何替代者要好。英国《卫报》更指出,委内瑞拉不是乌克兰,其政治反对派主要是高收入阶层,在国际上影响力远大于在国内,而外界正因为这一特点,往往夸大了委内瑞拉国内的反对派声势。
巴拿马总统马蒂内利有美国背景,是个出名的富商,在政治上素以无原则、善变著称,此次被委内瑞拉“噎”了一把,反应远不似美国那样激烈(事实上委内瑞拉对巴拿马的反制措施远强硬过对美国),这也和其国力、其在国内的政治地位有关(其领导的中右翼执政联盟破局,国内反美并主张“泛美主义”的势力影响不小),今后是否还会在针对委内瑞拉的外交活动中扮演重要角色不得而知。
至于马杜罗,此次针对巴拿马施重手,带有“敲山震虎”和“杀鸡儆猴”意味,希望借此吓阻更多可能在泛美舞台上附和美国的拉美小国。在国内政局不稳、支持率和统治基础受到威胁的背景下,倘再遇这类事件,马杜罗是不会放过借机刺激民族主义情绪、提振国内支持率,和巩固基本盘的机会的。